封刀。

半吊子。

The Fallen.㈠

“你想,谁会为了保全自己,不惜把亲生孩子丢出去?”

费渡劈手把他刚点着的烟顺过来,矮下身靠在栏杆上,颇为暧昧地用过滤嘴蹭了蹭唇角,在一片缭绕苍白的尼古丁里重重嗽了一嗓子,他秉持敌不动我也不动的原则,反复做了两次深呼吸,才气息平畅地把罪魁祸首投进了垃圾箱里。

骆闻舟抽烟正抽得偷偷摸摸,岂料飞来横祸,费总背后长眼,也只好悲悯地看了一眼出师未捷的烟头,人五人六地和费渡一起趴下来。他指节无意识地摩挲栏杆上一块斑驳的漆——多半是被骆一锅挠的——从阳台放眼望出去,这座城市生长的大厦苍苍茫茫,地下却是一抔空落落的土壤,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里夹着撕裂的、故有的夜色,和新鲜蓬勃的霓虹无力拉扯。

混凝土的森林里生死离合,黑白明暗,蜕皮一样衰败又兴盛,缩影在骆闻舟沉黑的瞳孔里,都不过是片熙熙攘攘的灯火。

费渡在这时陡然开口,和着遥远的一声喇叭:“我一向信奉人性本恶。”他眼神停在某个固定的不知名点上,优雅地换了个姿势,好像在俯仰予夺似的晃晃手腕,“人的修养,道德,良知,都是后天教化的成果,本性里最伊始的东西,就是自我主义。”

骆闻舟看过去,费渡轻描淡写迎他目光,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。

“你听过这么一个传说吗?盘古开混沌分洪荒,清者轻为天,浊者沉为地,而女娲拈土造人,污浊阴晦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沉淀干净,就被揉进了人的骨子里——也就是所谓的‘三尸‘。传说当然不能作为根据,但可以进行推断,古人也认为人的欲求和渴望都是发自本心的利己,那些大公无私、先人后己,应该归功于教化有方,除开这些外力,人不过是最有私的动物。”

骆闻舟下意识聚眉,听费渡条理清楚逻辑严密地推了一番,再想起一帮亲生的好同事,几乎忍不住点头附和称是,不过他好歹把持住了人民警察的道德底线,没有轻易被动摇积极向上的价值观,一只手还抽空毫不客气地在费渡后腰来了一掌:“什么悲观主义。”

费渡以同情的眼神注视着他,仿佛强行臆造了一下性恶论和悲观主义的联系,复又恢复正经八百的表情,冲拔地而起的钢铁怪物挥了一下手。骆闻舟家小阳台正对一幢一百二十米高楼,目测能有个三十四五层,在规划的地皮上惜字如金地抽着条,且房间极其逼仄,虽然楼盘位置不错,却也只装下了一批一批好不容易立足的外来客。

这幢楼房撑天一样,楼顶没法被霓虹的光扫到,显出片衰颓黝黑的阴影,隐隐绰绰像下了一团沉甸的雾,吊得人摇摇欲坠。骆闻舟脑子里飞快把卷宗过了一遍,想起那个红着眼睛的中年男人和照片里挂着布帘子隔断开的走廊,极轻地吸了口气。

旧案重翻,本来就是最不讨喜的吃力活,就像那些尘埃落定的魂魄又重新凄厉起来,要寻一个公道。

骆闻舟带郎乔调查过几次刘昌乐家里,正好撞见一场毫不显山露水的搬迁,这家人每人拎着一个包,不见天日一般颤颤巍巍踏出筒子楼,他俩蹲点在旁边岔道上,看见刘昌乐走在最前面,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,像把什么东西掀在了地上,随后率先钻进了货车的副驾驶,神经质地重复搓手的动作。

“麦克白效应。”费渡在办公室听完郎乔描述,熟稔地从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冰箱里挑了两瓶冷饮推过去,一边挪过偏到骆闻舟桌子上去的现磨咖啡,在醇厚的苦意里科普知识,“简单来说,一个人但凡做过什么亏心事,除非他脸皮百炼成钢,心里都会有不自在的感觉——这是人类心理上一个很有趣的现象,他会潜意识地想要抹去这些痕迹,譬如说搓掉没有的指纹,洗去不存在的血迹等。”

夏风卷过迢迢喧嚣,在高楼林立巍然的城市街道中左冲右突,带起树下浓密的枝叶一阵响动。骆闻舟原先在大花盆里以圈养的方式放养了一株发财树,本意是想这位仁兄茁壮蓬勃如初春禾苗,顺便多进行一些光合作用,岂料发财树不为所动,没多久就油尽灯枯,被一盆仙人掌接替了岗位。

那盆仙人掌长得嶙峋,费渡凑过去总指头戳了戳,一展手臂搭在骆闻舟背上,调戏意味很足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边,刻意压圆了尾音喊他师兄。骆闻舟探掌去制他指尖,费渡抽手飞快,很正人君子地退了半步,把衬衣领子拉得平整,一本正经发话:“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。”

骆闻舟心头火起,又不能随便做出殴打家属的事,只能磨牙吮血地掂量他,一边以和蔼可亲的语气请教高见,费渡把他那部干净利索的手机掏出来,在图库里面翻了两翻,从里面找出一张照片举递过来。

那是不太清楚的一张合照,右下角日期在十六年前,上面是几个穿得臃肿的孩子,看不清楚脸色,勉强分辨得出他们在笑。骆闻舟眼角一跳,他记得这张旧照,在十四年前的卷宗里,案件被定义为强制交易杀害儿童,抓到的人是两个地痞流氓,家里有好几十个孩子的买卖记录,证据确凿,早就被枪毙了。

“这张照片,你觉得有什么问题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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